黄泥湾风情三题
来源:微量元素与健康研究
【在线投稿】
栏目:期刊导读 时间:2021-03-02
黄泥湾接新娘,除了抬嫁妆的一帮汉子,还有两个女子。新娘蒙着红盖头,看不见道路,便由这两个女子一左一右寸步不离地扶着新娘的胳膊,三人并排徐徐前行。这种绑票似的接亲方式俗称“牵亲”,这两个女子便是“牵娘”。当一次牵娘,新郎家里有多多少少的财物相送,大多是一双鞋子、几条毛巾和一块香皂。同样是帮一天忙,其他人可就两手空空了,只落得一个肚儿圆。但是牵娘不是谁想当就能当得了的,有许多过硬条件。牵娘必须夫妻成双成对,儿女双全,父母双全。这是最基本的条件。还有呢,她总得眉清目秀吧,长得太丑了丢人;她总得落落大方,做事有板有眼吧,人太蠢了应付不过来;当然,如果她能察颜观色,随机应变,当机立断,那就再好不过啦!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好的牵娘只能百里挑一,是老少媳妇里的人尖尖,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黄泥湾老一辈儿几个牵娘老的老、死的死之后,婚姻舞台上又迅速成长起来几个新秀,但是柳云独领风骚。柳云念过高中,一张嘴一种见识,一皱眉一个主意,处事滴水不漏。许多人家接媳妇都请柳云牵亲。六叔、六婶接儿媳妇,没有理由不请柳云。新娘家是远近闻名的难缠户,吐出的唾沫向来不舔回去。新娘的姐姐出嫁那天,牵娘左劝右求,嘴角冒白沫,嗓子冒青烟,就差跪下来给她磕头了,她硬是不出门。拖到中午十二点,男方兑现了所有条件,她才姗姗启程。听说这家又嫁姑娘,整个黄泥湾都为之振奋。这下,又有好戏看了。六叔、六婶请的另一个牵娘心虚,问柳云,你有把握吗?柳云没说话,莫测高深地笑笑。怕鬼就有鬼。柳云她们一到,拥进去看新娘。新娘只做了头发,没有化妆,没有穿嫁衣,端坐窗前,无所事事,仿佛在欣赏窗外旖旎的风景。可窗外只有几棵树,一片竹林,竹林旁边是破落的猪圈和一堆堆猪粪。二十年如一日看这种风景,新娘还没有看够吗?柳云抱着新娘的肩膀,笑嘻嘻地说,妹子,快换衣服,我们接你来了。新娘像航船躲避暗礁一样绕过柳云的话题,淡淡地笑着说,嫂子辛苦了,快坐下歇歇吧。早有人拉柳云她们到客厅坐下,陪她们喝茶。在说了一大堆弯弯绕绕的废话之后,终于打出了底牌。新娘家嫌男方彩礼太少,要求追加五千块钱。磨破嘴皮儿,就这一句有用,吹净黄沙始见金。五千块钱可不是小数目,柳云她们无权擅自答应。柳云一扯另一个牵娘的衣角,两人溜了出来。柳云来到新娘所坐房间的窗外,靠在窗台上,从兜里摸出一部手机,开始旁若无人地打电话:六叔吗?我是柳云。什么,您听不清?我已经很大声儿了,这边也闹哄哄的。您耳朵不好使咋办?换个人听电话吧。六婶啊,这边有个事儿得和您说,您赶紧让人送五千块钱过来,别耽误了良辰吉时。什么,您做不了主?唉呀,都把人急死了,你们家谁当家谁接电话。六叔当家我知道,可他听不清啊。新郎倌,你接电话就对了,办你的事儿,你自己拿主意。家里没钱了?到银行去取呀。存款也没有了?你不会去借?你借不来我们没办法,你不急我们更不急,皇帝不急太监干急有用吗?反正晚上舒坦的不是我,是你个龟儿。恐怕早就憋不住火了吧?那你还不想想办法?你说什么?你和新娘自由恋爱,是为了爱情结婚,不是为了金钱?你让我去跟新娘说,如果她还爱你就乖乖嫁过去,如果不爱了就趁早一刀两断?唉呀妈呀,这么绝情的话我怎么说得出口啊?要说你自己和新娘说去。哎哎哎,再商量商量嘛,你别挂电话……柳云沮丧地走进新娘的房间,正要说话,却看见新娘泪流满面。新娘突然悄悄对柳云说,都怪我爹娘认钱不认人,嫂子你别急,我们准时出发。太阳真的打西边出来了。上午十点刚过,新娘就一身喜庆地踏进了新郎家,映红了门庭。半夜,闹房的客人散尽,新郎猴急地宽衣解带,扑上来抱新娘。新娘一闪,新郎跌到一边。新郎狐疑地问,你怎么啦?新娘怒目相向,嗔怪地反问,你不是要和我一刀两断吗?你这是从何说起?新郎更迷糊了。新娘便一五一十地数落起来。新郎气急败坏地说,天地良心,我啥时接过柳云的电话?我的手机柳云拿去了;我家电话早就坏了,我还没去修呢,你不知道?新娘一拍脑门,扑哧笑了,转瞬咬牙切齿骂道,这个死柳云。妯娌雅萍跟随丈夫回他的老家黄泥湾过年。嫂子和大哥在外地打工,也都回来了。嫂子和雅萍年龄相仿,见过的世面不比雅萍小,妯娌俩挤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叽叽咕咕地说一阵笑一阵,仿佛一群广场鸽飞临农家小院。她们商量,公婆在家操持一年辛苦了,打明天起,由她们轮流做饭,让老两口歇歇。第二天,东方欲晓,曙光初绽,嫂子就蹑手蹑脚起来了。雅萍听见轻微的响动,也起来了。嫂子做饭,雅萍帮助烧火。雅萍在城里习惯烧煤,后来又烧煤气,不会烧柴火。一团白烟翻滚着涌出灶口,呛出雅萍满脸泪花。嫂子一看,笑了。灶里塞满干柴,严严实实堵着灶口。她接过雅萍手里的火钳,撤掉一些干柴,再将剩下的干柴彼此架叠着,悠悠吹几口长气,火苗腾地一声蹿上来,映红嫂子的脸。嫂子笑着说,妹子,烧火可不像做人,人要实心,火要空心。雅萍脸也红了,不好意思地擦擦泪花。嫂子看到雅萍将自己的脸弄得花脸猫一样,不禁又笑了。雅萍坐在灶口,看嫂子在灶台上忙活。嫂子一遍遍淘米,准备煮稀饭。嫂子淘米仿佛洗衣服,使劲地搓洗大米。看了一会儿,雅萍忍不住了,对嫂子说,嫂子,米不能这样淘,米的微量元素都在表层,淘米的时候,轻轻搅动搅动,把米上的浮灰洗掉就可以了。嫂子看了一眼雅萍,哦了一声,赶紧将米下到锅里。嫂子做午饭,雅萍又来帮忙烧火。雅萍虽然是城市人,但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对她并不娇生惯养,她手勤腿勤,眼睛亮堂,看啥会啥。一点着干柴,火苗就蹿出来,欢快地舔着锅底,发出嗬嗬的声音,仿佛在笑。嫂子说,妹子,你听,火在笑呢。我们黄泥湾有个说法:火苗笑,喜事到。妹子今年该有喜了吧。雅萍说,是嫂子有喜也说不定呢。两个人和火苗一齐笑起来。嫂子中午做撇汤干饭。嫂子按照雅萍的说法,将米轻轻洗洗就下了锅。一阵大火过后,锅开了,大嫂掀开锅盖,用长勺搅动锅底,待饭半熟的时候,将米汤撇出来,让雅萍用小火蒸饭。雅萍看见嫂子将半盆米汤倒在了潲缸里,忍不住又说,其实米汤里营养丰富,这样倒了怪可惜的。嫂子愣了一下,问道,那该咋办呢?雅萍笑着说,煮饭的时候少添水不就行了?第三天,轮到雅萍做饭。雅萍的动作比嫂子还轻,等嫂子来帮忙的时候,稀饭已经快熬好了。一家人欢欢快快吃早饭。嫂子吃着吃着不吃了,紧紧捂着腮帮子,大声地倒抽着凉气,偷眼看雅萍。大家颇觉诧异,以为她牙痛。雅萍正要问她怎么了,大哥嘴里忽然咯吱一声响,他呸地一口将饭吐出来。丈夫皱着眉头,斜眼看看雅萍,也吐了一口饭。六岁的侄儿不管不顾地喊起来,饭里有砂,我不吃了。雅萍捧着饭碗,一下子愣住了,脸蛋憋成了一只大紫茄子。嫂子心里很快乐,但她竭力保持一脸平静,只在心里说,我做饭洗掉了微量元素,撇掉了营养,可也没有砂子呀!这顿饭,他们几个草草吃完,不声不响地走了,只剩下一个雅萍,陪伴着公婆。公婆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吃了许久,终于将满满一碗饭吃完。自始至终,雅萍没看到公婆吐一口饭,没听到他们硌牙的声音。雅萍明知饭里有砂,再也不好意思抢着给他们添饭。公公的碗放在了饭桌上。婆婆起身倒了半碗温水漱口,将剩下的水泼微型小说到院子里,才将碗放到饭桌上。雅萍收拾碗筷的时候,看见公公的碗底有六粒砂子,像六只怪眼,亮晶晶地瞪着她。公公是个急性子人,每顿饭都是他最先吃完,今天早晨难为他了。婆婆的碗里啥都没有。雅萍想起婆婆并无饭后漱口的习惯,心里热了一下。饭后,大哥、嫂子和雅萍陪着公公打麻将。半晌午的时候,该雅萍做午饭了,丈夫过来替她。雅萍离开牌桌的时候,嫂子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她假装没看见,一声不响地走了。谁知婆婆早到了厨房,已经淘好了米。婆婆说,雅萍,我听二贵说了,你们城里人吃的米很干净,没砂。不像我们这儿,稻床是土垫的,在稻床上打出的稻子,砂就特别多。我们这儿的米不淘好,饭就没法吃。雅萍说,娘,我还真的不会淘砂,您教教我吧。婆婆说,以后吧,今天的米已经淘好了。雅萍看到灶台上有一堆砂子,肯定是婆婆刚淘出来的。她抓了一把,放在手心里数了数,一共九粒。她嘻笑着将九粒砂子扔进淘好的大米里。婆婆不解何意,惊讶地看着她。雅萍不笑了,抓紧婆婆的手说,娘,您教我吧,我要是淘不出来砂,就一粒粒把它们捡出来。中午吃饭的时候,嫂子吃一口,再吃一口,吃了许多口,一碗饭快吃完了,也没有吃出砂来。一家人谁也没有吃出砂来。嫂子偷眼看雅萍,雅萍低着头,默默吃着饭。嫂子诧异地盯了雅萍许久,才收回眼光,继续吃饭。砸锅当黄泥湾所有人家的秧苗绿油油一片的时候,春雨还没等到订购的新稻种。小满栽秧三五家,芒种栽秧普天下,夏至栽秧分昼夜。农时岂可耽搁?爹沉不住气了,吼他,再等一天,如果还不到,就用老稻种。春雨实在无话可说,垂着眼皮,低着头出去了。天空飘下来浙淅沥沥的雨丝,不经意间在头发上汇聚成滴,顺发梢滚下来,溅了春雨满1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