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宇宙间痛苦的部分
鲁 迅
在鲁迅批评国民性的时候,之于今日,不应否认,他的批评精神、他置身于“中间层”而思想和生存的能力,也正在成为民族性的一部分,虽然是肌体中的微量元素,但却改变着体质。异质的要素与同质的部分一样,只是更为珍贵。正如一些谎称伟大的死人继续伤害着人们的生活,他继续惠及我们。
欲 望
她几乎熠熠生辉。他想:我不是早就看见过吗,为什么一件新的衣服间隙下露出的肌肤就唤起看的欲望?服饰的秘密由此可以被揭示:衣服的奢华与风云变幻遮掩了身体的单一性。而且,身体总在趋向于物质的沉重。服饰是对重的克服。有如舞姿克服了重力一样。身体的秘密是公开的。没有深度没有秘密可言。这是时装的秘密所在。但身体总在青春的时刻才能被复魅。时装业懂得这一点。身体之魅恰与欲望保持为欲望一致而非欲望的耗尽。
诗
一首诗像一轮月亮,从生活乏味的时刻出现。
科学+国家=噩梦
只要想到核战争的可能性或核威胁的存在,个人的生命就如同灰烬。集体的权利梦想与集权主义混合为一种与核战争相似的力量,摧毁了个人的生活意志。这就是近代史一再重演的悲剧。在它面前,个人如果不想显得如此弱小的话,不想感觉到绝望的话,就尽快地加入到集体的权利梦想中去,从而加剧了集权神话般的、或核武一般的威力。即使集体的权力之梦失败了,它也将无数的个人带进万劫不复的坟墓。当今,继续挑起这种狂妄权利主体或超级权利主体之间的误解与仇恨无异于玩火。对个人生命、痛苦与尊严的关注,如果可能,使其免遭极权之恶魔的毁灭,就不只是被视为过时的自由主义、人道主义的责任,如果只懂得对个人主义及其自由进行谴责又遗忘了集权主义或干脆是站在这个恶魔的阴影里说话,那就是对苦难的个人落井下石了。如果启蒙理性蒙上了某种历史的尘埃,那只是表明启蒙的当下需要和蒙蔽的祛除永不能一劳永逸。
科学+国家=噩梦,之所以这个等式是一个残酷的近似值,不能只看到“科学”与“国家”分别抽象了某种可疑的“理性”的一个元素,还要看到它遮蔽的理性要素,而且它将自身等同于理性本身的非理性态度。
梦的智慧
在噩梦中,一种痛苦意识或焦灼意识,会让人从睡眠中猛然醒来。在承受的极限处,意识通过自身的痛苦感受打破了恶劣经验的连续性,并指出其虚幻。可在实际的生活中,什么样的痛苦意识会把我们从中唤醒呢?意识的觉醒总是与意识的痛苦相链接。也许是因为痛苦的意识还没有惊醒意识的痛苦,或意识的痛苦是如此微弱,以至于我们似乎只能在糟糕的状态中延续下去。
梦里有一个感觉的界域,过于焦灼或过于快乐都通过觉醒而终止体验。这个气阀是一个安全的、符合中道的神秘装置。那不是我们自己的成就,不是我们自身的聪明。我们所做的,是拆掉了清醒状态下的感觉极限处必须要有的这个安全装置。许多人因此由于焦灼或因过于得意而疯掉了。
意 识
意识与字宙的沉默或无意识是不相称的。意识是宇宙间痛苦的部分。是它一直醒着的部分。宇宙自身却在和谐的催眠中运转。运转是它的睡梦。意识是宇宙的自我意识吗?如果是这样,人的意识的痛苦就消失了,消失为“宇宙意识”或宇宙无意识。可是人,永不能摆脱自我意识,甚至个人都难以消解自身有限的意识,融进族类的意识。意识,在今天成为个人痛苦与疾病的根源。而且,我们又有这么多的错误意识。意识与痛苦划上了等号。我们的思想、宗教、诗歌,不是一直就在围绕着这个等式进行运算吗?在这个看似简单的等式面前,我们的智慧遇到了自己的极限。
宗教,就是让一部分意识舒适地处于梦寐——蒙昧之中。人们劳动,经营,结婚,祷告,而其中的一部分意识安然于未醒,与他们身边的花草、季节、时令与星球一般。在意识的绝望之中,谁又能够说,让宗教及其日常劳作担当一部分意识,这不是一种更高的智慧?
失眠症
深夜失眠者知道:失去意识会转瞬间成为一种幸福。失眠是意识不能摆脱意识自身的苦恼时刻。失眠是意识的无效活跃。它和黑格尔哲学的那种失眠既相似又不同。因为失眠,因为意识的过分活跃,宗教之梦消失了。现代哲学是失眠症,人类社会不是处在难熬的失眠状态吗?意识从未如此活跃,不可终结,却无法提供任何有效的安慰。任何一点幻觉或潜意识的迹象对于失眠者都像干旱季节里的农民巴望着云影。一个人总是清醒就是发疯。拥有一些梦幻、失去意识、某种催眠状况,是每个健康的人都需要的,这一点不仅在夜晚有效。宗教、哲学和诗歌的意识中不是有一部分是无意识吗?而且,一种话语和意识中的潜意识越浓密,一种意识越是有无形的梦幻之力。诗把意识与潜意识、醒与睡、说与沉默融合着,因此一首诗能够活几千年,而一些过分清晰的哲学概念很快就被使用得疲惫不堪如失眠症患者的脸。